【经济日报】播种梦想 延续生命 ——追记援藏教师、复旦大学教授钟扬(下)
他说,任何生命都有其结束的一天,我毫不畏惧,我的学生会将科学探索之路延续,我们采集的种子,也许会在几百年后的某一天生根发芽,到那时,不知会完成多少人的梦想。 因材施教的教育工作者 “我相信,终有一天,梦想之花会在他们的脚下开放” 2017年的现代生物科学导论课期末考试试卷中,老师们设置了这样一道题:“请结合生物多样性的知识,和你本人对钟扬教授先进事迹的学习,谈谈钟扬教授在青藏高原执着于此项事业的生物学意义。” “阅卷中我们发现,每个学生的答案都写得满满的,学生们对钟扬老师的怀念感恩之情跃然纸上,读着读着就忍不住泪流。”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工会主席杨亚军说,钟扬是个普通实干的教授,对每个学生都真情实意,在西藏大学乐于给普通本科生上课,帮扶老师,帮助学生,这是他作为教师的良心,也是对教育的良心。 院长、校长助理、导师……从事研究教学30多年,教师是钟扬最在意的身份。当年,他“跳槽”到复旦大学,实际上是希望从科学家转型成为既搞科研又搞教学的大学教授,他一直有当教师的梦。 钟扬身兼复旦大学、西藏大学两校博士生导师,指导了藏族第一位植物学博士和哈萨克族第一位植物学博士。当地学生熟悉地形,了解当地生物分布,如果受到良好的科研训练,完全可以做出成绩。2015年6月份,西藏大学第一批7位生物学研究生毕业,他们中大部分都留在了西藏。 钟扬意识到,西藏这片神奇的土地需要的不仅仅是生物学家,更需要的是教育工作者,将科学研究的种子播撒在学生心中,也许会对未来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高原植物学人才的培养,不仅仅在课堂,也在雪山脚下,荆棘丛中,他要让自己的学生学会克服困难、迎接挑战。 在学生眼里,钟扬充满仁爱之心,风趣幽默。所有学生都吃过他做的饭,一半以上的男同学在他的宿舍里借宿过。学生们忘不了,多少个野外考察的清晨,都是钟老师冻得嘴唇发紫、忍着身体不适,为大家生火做饭。 在阿里地区的一次野外考察中,有个学生缺氧晕倒了。钟扬一边喊着“吸氧,快给他吸氧”,一边忍受着自己严重的高原反应。学生挣扎着拔掉氧气管,试图换给钟老师,结果被他阻止:“别动,都这么大的人了,这么不讲卫生,快点插回去!”那一夜,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钟扬老师又有说有笑地与学生们踏上征程。 2017年,在上海市教卫直属机关青年工作委员会首场报告会上,钟扬寄语青年成才要有三个重要品质:人生没有绝对,不必等到临终才回首自己的人生,只要把每个年龄段该干的事都干了,就不负你的人生。珍惜自己的岗位和状态,是走向更高更远前程的重要因素。珍惜现有的环境和当下的体验,不把自我发展寄托于别人,不论终点落于何处,都会有精彩的收获。 许敏和赵宁两位学生不会忘记老师的教导和关爱。在高原,有一种植物名为拟南芥,研究价值堪比果蝇和小白鼠。寻找特殊的拟南芥材料,成为全球植物学界竞争的方向之一。在钟扬老师指导下,两人利用休息时间,每周末坐公交、爬山路,到4000多米海拔高峰去探寻,终于找到一种全新的拟南芥生态型。钟扬将其命名为“XZ生态型”,这既是两位年轻人姓氏拼音的组合,也是西藏首个字母的缩写。钟扬告诉学生,这是西藏的馈赠,也是大自然的回报。 钟扬说过,海拔越高的地方,植物的生长越艰难,但是越艰难的地方,植物的生命力就越顽强。我希望我的学生,就如这生长在世界屋脊的植物一样,坚持梦想,无畏艰险。我相信,终有一天,梦想之花会在他们的脚下开放。 “记得在2013年,我第一次跟着钟老师去珠峰采样,我们团队所有人7天靠着吃饼干、火腿肠、榨菜度过,一顿饭菜、一碗面都没吃。可是,这艰苦的条件在钟老师眼里纯属正常。”西藏大学理学院副教授德吉说:“在海拔5300米的雪山上,钟老师明明有了高原反应,但却总是说‘我没事’‘你们要注意安全’‘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在任职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期间,钟扬推动设立了研究生服务中心,全天服务12小时,一年365天无休,最大限度地方便学生办事。他还推动创立了研究生论文指导中心、研究生FIST课程等重要项目,想方设法满足研究生的学术发展需求。 钟扬认为,作为新时期的教育工作者,应当把提升青年学生的创新能力放在更为重要的地位,把培育创新人才作为高等教育改革中必须下大力气实现的目标。 “2008年,我担任学校副校长之后,生命科学学院很多老师提出应由钟扬接任院长,但却被他婉拒了。他说学院应该在全球招聘院长,这样可以提升在全球的影响力。”中国科学院院士、复旦大学副校长金力说,钟扬对职务和名利总是看得很轻。 会讲故事的科普达人 “科学研究是艰苦的事业,科学家从中提取欢乐” 工作生活中,钟扬带给身边人的都是快乐、充实和满足。每当人们问他追求科学的“初心”时,他都会扔下一句:“这哪是什么‘初心’啊,只是一颗肥大的跳动过缓的心脏吧!”这是一个生物学家的幽默。 科研教学闲暇之余,只要有钟扬在的场合,总是热闹非凡,那也正是他的“脱口秀”时间。他会兴奋地讲自己最近在科研、科普方面的新发现、新突破、新鲜事儿,所聊内容不仅是《Science》《Nature》等杂志上的论文,还有王自健、papi酱等各类网络红人,无所不包。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受教于钟老师,也被他对科普的极大热情感染着,更佩服钟老师对于科普工作的深刻思考。”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师赵佳媛从2003年就加入到钟扬的课题组,参与科普工作。 在赵佳媛看来,钟扬是无私奉献的科普大师。钟扬经常受邀开设公众科普讲座,坚持为全国中小学生做形式多样的义务科普,担任学校科学顾问,指导中学生科学创新活动。近年来,他还专门组建了团队,为中学生开展系统的科学能力训练。 “作为上海科技馆学术委员会的成员,钟老师不管有多忙,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科技馆的许多同事在工作中都或多或少得到过他的指点和帮助。”上海科技馆研究设计院展览设计部主任鲍其泂说。 上海自然博物馆是上海科技馆分馆,在建馆之初,需要一个能够承担全馆图文写作的团队。但因为学科跨度大、文字要求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先后联系过几家高校都因难度太大而被婉拒。鲍其泂找到了钟扬老师。“原本想着他实在太忙,如果能利用他在圈内的人脉帮忙牵线或引荐,就很感激了。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个要求高但回报少、时间紧却周期长的‘烫手山芋’。”鲍其泂说。 如今,陈列在上海自然博物馆的每一块图文板,都有钟扬的精心付出。500多块展板涉及天文、地理、人文等丰富内容,都是钟扬与馆里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讨论编写的。每个展区门口都有钟扬参与编写的导语,展现了他极高的语言天赋和博闻强识。在完成自然博物馆的高强度工作中,他度过了自己50岁的生日。 提供极不易得到的青藏高原温泉蛇标本,帮忙征集高山蛙标本,了解兰花螳螂的生长环境……“有困难就找钟老师”,这是上海自然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口头禅,而钟扬总能提供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看似复杂的生物信息学内容,钟老师举重若轻地在谈笑间就能解释清楚,他是那种浑身洋溢着满满才华和智慧的人,语言表达能力一流,任何事情或话题都能信手拈来,不仅言之有物,还风趣幽默之至。”上海自然博物馆展示工程建设团队成员徐蕾回忆说,只要同事听过一场钟老师的讲座,都会立刻对他“路转粉”。 钟扬是一位很爱讲故事也很会讲故事的科学家。在鲍其泂及同事眼中,钟扬是被科研工作耽误的“段子高手”,工作中,无论碰到什么困难,只要找到他,就会变成妙趣横生的段子,连折磨他许久的痛风和高原反应也成了佐餐的调料。钟扬经常要上台发言,有时候如果痛风发作,他就一瘸一瘸地走上去,自嘲地说,“痛风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痛,一个是来去如风”。 从2003年到2017年,钟扬共撰写、翻译、审校了10本科普著作。去世前,他还有一本科普书籍尚在翻译。这些著作中,《大流感》《科学编年史》《基因计算》都广受读者赞誉。 (来源:经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