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河有6868英里长，长过从纽约到柏林的距离。亚马逊的热带雨林比印度的面积还大，大到可以容纳40000种植物、1300种鸟、1200多种哺乳和爬行动物。它保有地球上最丰富和多元的生态环境。它值得关注，因为那儿的生物繁衍原则包含着所有生命系统的规律，自然界和社会。

亚马逊的环境充满了通俗意义上的负能量。那儿的毒蜘蛛体长16厘米，喷出的毒液，沾上死，碰上亡。比房子还大的蚂蚁巢穴一窝就有5000万只。森林里的坚果差不多都有毒性，许多植物含有类似氰化钾一样的成分。潜伏在浑浊的水底的“杀手鳖”看似丑陋无比，行动笨拙，可一张嘴，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噬路过的红肚子鱼，尽管后者已经让探险的人谈鱼色变。这些还都没有上“亚马逊最可怕动物排行榜”呢！

生态环境不遵守数学公式，所以没有负负得正这一说。那儿，生物之间相互适应，不和谐却合作相处。例如，在亚马逊河流域的超级毒蜘蛛活动范围，其他动物照样有生存的空间。其中，微型青蛙就是一个典型。微型青蛙吞噬大蚂蚁，大蚂蚁会吃掉超级蜘蛛的幼崽。百万年的进化教会超级蜘蛛，为了自己的下一代，不要伤害微型青蛙。其他的例子还很多。南美的地鼠有着坚硬的牙齿，只有它能够咬穿巴西榛子的厚厚外壳。南美地鼠有把吃不完的榛子埋藏在地下的习惯。这样，榛子变成种子，来年发芽，茁壮成长为大树。亚马逊巨大无比的蚂蚁能够将树叶切割下来运回巢穴。巢穴中的小蚂蚁再把它咀嚼成营养液，培养真菌。那些令人讨厌的真菌却是蚂蚁的美食。亚马逊鹦鹉品种最多，色彩斑斓。每年的干旱季节，鹦鹉不得不靠有毒性的植物维生。但它们却可以在因为干旱而裸露的河岸岩壁上找到解毒的粘土。侵略者无法接近的岩壁刚好成为鹦鹉寻偶交配的和平处所。它们从一而终。以至于那儿庆祝金婚的鹦鹉比比皆是。

斗转星移，亚马逊雨林滋养着无穷的生命，从未凋敝。人类是它最大的受益者。目前，治疗癌症的四分之一药素来自那儿，而大部分有治病功能的植物还隐藏在那儿，等待发现呢。亚马逊能茂盛不殆，因为它遵守阴柔的生命原则：它不论对错和好坏，而是允许繁杂的生物按照自己内在的规律自由生长，相互合作与适应。环境容忍独特，多元，自然生长的物种。物种向环境贡献丰富与深厚。相比较而言，地球的另一端，撒哈拉大沙漠缺乏丰富的生命现象，因为它只有“水”这一个刚性的生长条件。符合它，生；缺少它，死。刚性而单调的环境原则扼杀生命。设想一下，假如亚马逊雨林中只剩下一种鸟，无论是学舌的鹦鹉还是残酷的秃鹫，结果恐怕不只是“鸟飞绝”，还会连“林子”都没了。什么鸟都能容纳，林子才越长越大。

自然界的规律好理解。同样的逻辑放到社会现象中却比较磕巴，常常引发争论。上次聚会，我们就有过“阴暗美丑”的大争论。《阴翳礼赞》是日本现代文学家谷崎润一郎的随笔。西方也有人翻译为“讴歌阴暗”。随笔讲的是各种上厕所拉屎的感受。当我们讨论日本民族性的时候，谷崎润一郎的唯美主义文学随笔自然成为一桌人鞭挞日本人阴暗性格的有力证据。

博大起源于批判能力，却成就在包容水平上。席间，有人问，自然的新陈代谢功能是怎样被标签化为高尚和丑陋的？假设有外星人来访，假设他们没有地球人自然代谢的身体器官和能力，地球人的如厕是否为一个奇妙的事情？因为被标签化为丑陋，我们失去对它的好奇，甚至不敢好奇，这是思考能力的放大，还是萎缩？自由讨论把我们从习惯的自我排斥和禁闭中解放出来。一位建筑设计师邀请大家想像如厕的两种状态：一种是幽暗的光线，远离主屋的木板房，透过纸窗的微弱折射光，还有自己的体味；另一种是透亮的现代化厕所，闪闪放光的金属卫生器具并配有强大的抽风功能。哪一种能产生精神安稳的效果？哪一种能引导冥思静悟？相对于西方的坚硬的光感，昏暗不明之美是否有价值？从如厕体验感知空间、光线和人体活动之间的互动效果，它与传统日式建筑的“幽静情致”一脉相承。谷崎润一郎被日本建筑师尊重，是有他的道理的。

“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无论亚马逊雨林还是人类社会，有生命力的环境一定对各种各样的生命现象保持极大的宽容性。万物参差不齐，才有丰富的环境。丰富培植生命力。“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习近平主席在纪念孔子诞辰2565周年时对多元文化的评价符合社会文化的生命规律，与亚马逊的生态原则同工异曲。它应该成为社会成员之间相互理解、容忍和欣赏的原则。

（摘自2014年12月16日《新闻晨报》）